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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五十

聖歎外書

第四十五回

病關索大鬧翠屏山

拚命三火燒祝家店

前有武松殺奸夫淫婦一篇,此又有石秀殺奸夫淫婦一篇。若是者班乎。曰,不同也。夫金蓮之淫,乃敢至於殺武大,此其惡貫盈矣。不破胸取心,實不足以蔽厥辜也。若巧雲,淫誠有之,未必至於殺楊雄也。坐巧雲以他日必殺楊雄之罪,此自石秀之言,而未必遂服巧雲之心也。且武松之於金蓮也,武大已死,則武松不得不問,此實武松萬不得已而出於此,若武大固在,武松不得而殺金蓮者法也。今石秀之於巧雲,既去則亦已矣,以姓石之人,而殺姓楊之人之妻,此何法也。總之,武松之殺二人,全是為兄報仇而已曾不與焉。若石秀之殺四人,不過為已明冤而已,並與楊雄無與也。觀巧雲所以污石秀者,亦即前日金蓮所以污武松者。乃武松以親嫂之嫌疑,而落落然受之,曾不置辯,而天下后世亦無不共明其如冰如玉也者。若石秀則務必辯之,背後辯之,又必當面辯之,迎兒辯之,又必巧雲辯之,務令楊雄深有以信其如冰如玉而後已。嗚呼。豈真天下之大,另又有此一種巉刻狠毒之惡物歟。吾獨怪耐菴以一手搦一筆,而既寫一武松,又寫一石秀。嗚呼。又何奇也。

第四十六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五十一

聖歎外書

第四十六回

撲天鵰兩修生死書
宋公明一打祝家莊

人亦有言,不遇盤根錯節,不足以見利器。夫不遇難題,亦不足以見奇筆也。此回要寫宋江打祝家莊。夫打祝家莊,亦尋嘗戰鬭之事耳,烏足以展耐菴之經緯。故未製文先製題。於祝家莊之東,先立一李家莊。於祝家莊之西,又立一扈家莊。三莊相連,勢如翼虎。打東則中帥西救,打西則中帥東救,打中則東西合救。夫如是,而題之難御,遂如六馬亂馳,非一韁所鞚。伏箭亂發,非一牌所隔。野火亂起,非一手所撲矣。耐菴而後廻錦心,舒繡手,弄柔翰,點妙墨。蚤於楊雄、石秀未至山泊之日,先按下東李,此之謂縶其右臂。入下回,十六虎將浴血苦戰,生擒西扈,此之謂戧其左腋,東西定,而殲厥三祝,曾不如縛一雞之易者,是皆耐菴相題有眼,捽題有法,搗題有力,故得至是。人徒就篇尾論長數短,謂亦猶夫能事,殊未向篇首一籌量其落筆之萬難也。

看他寫李、祝之戰,只是相當。非不欲作快筆,徒恐因而兩家不得住手,便礙宋江一打筆勢。故行文有時占得一筆是多一筆,亦有時留得一筆是多一筆也。

石秀探路一段,描出全副一箇精細人。讀之,益想耐菴七竅中,真乃無奇不備。

第四十七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五十二

聖歎外書

第四十七回

一丈青單捉王矮虎
宋公明兩打祝家莊

吾幼見陳思鏡背八字,順逆伸縮,皆成二句,歎以為妙。稍長讀蘇氏織錦回文,而後知天下又有如是化工肖物之才也。幼見希夷方圓二圖,參伍錯綜,悉有定象,以為大奇。稍長聞諸葛八陣圖法,而後知天下又有如是縱橫神變之道也。今觀耐菴二打祝家一篇,亦猶是矣。以墨為兵,以筆為馬,以紙為疆場,以心為將令。我試讀其文,真乃墨無停兵,筆無住馬,紙幾穿於蹂躪,心已絕於磨旗者也。歐鵬救矮虎,三娘便戰歐鵬。鄧飛助歐鵬奔三娘,祝龍便助三娘取宋江。馬麟為宋江迎祝龍,鄧飛便棄歐鵬保宋江。宋江呼秦明替馬麟,秦明便舞狼牙取祝龍。馬麟得秦明便奪矮虎,三娘卻撇歐鵬戰馬麟。廷玉助祝龍取秦明,歐鵬便撇三娘接廷玉。鄧飛捨宋江救歐鵬,廷玉卻撇鄧飛誘秦明。鄧飛救秦明趕廷玉,馬麟便撇三娘保宋江。此是第一陣。此軍落荒正走,忽然添出穆弘、楊雄、石秀、花榮三路人馬,彼軍亦添出小郎君祝彪。雖李俊、張橫、張順,下水不得,而戴宗、白勝、亦在對岸助喊。此是第二陣。第一陣,玅於我以四將,戰彼三將,而我四將中,前後轉換,必用一將保護宋江,則亦以三將戰三將,而迭躍揮霍,寫來便有千萬軍馬之勢。第二陣,玅於借秦明過第一撥中,卻藉第三撥花榮、穆弘作第二撥,前來策救,真寫出一時臨敵應變,不必死守宋江成令,而末又補出戴宗、白勝隔港吶喊,以見不漏一人也。然又有奇之尤奇者,於鳴金收軍之後,忽然變出三娘獨趕宋江,而手足無措之際,卻跳出一李逵。吾不怪其至此又作奇峰,正怪其前文如何藏過,乃一之為甚,而豈意跳出李逵之後,尚藏過一林冲。蓋此第三陣尤為絕筆矣。

如此一篇血戰文字,卻以王矮虎做光起頭。遂使讀者胸中,只謂兒戲之事,而一變便作轟雷激電之狀,直是驚嚇絕人。

矮虎、三娘,本夫妻二人。而未入此回,則夫在此妻在彼。既過此回,即妻在此夫在彼。一篇,以捉其夫去始。以捉其妻來終。皆屬耐菴才子戲筆。

第四十八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五十三

聖歎外書

第四十八回

解珍解寶雙越獄
孫立孫新大劫牢

千軍萬馬後忽然颺去,別作湍悍娟致之文,令讀者目不暇易。

樂和說你有箇哥哥,解珍卻說我有個姐姐。樂和所說哥哥,乃是娘面上來。解珍所說姐姐,卻自爺面上起。樂和說起哥哥,樂和卻是他的妻舅。解珍說起姐姐,解珍又是他兄弟的妻舅。無端撮弄出一派親戚,卻又甜筆淨墨,絕無囷蠢彭亨之狀。昨讀『史記』霍光與去病兄弟一段,歎其妙筆,今日又讀此文也。

賴字,出『左傳』。賴人姓毛,出『大藏』。然此族今已蔓延天下矣,如之何。

第四十九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五十四

聖歎外書

第四十九回

吳學究雙掌連環計
宋公明三打祝家莊

三打祝家,變出三樣奇格,知其才大如海。而我之所尤為歎賞者,如寫欒廷玉竟無下落。嗚呼。豈不怪哉。夫開莊門,放弔橋,三祝一欒,一齊出馬,明明在紙,我得而讀之也。如之何,三祝有殺之人,廷玉無死之地,從此一別,杳然無跡,而僅據宋江一聲歎惜,遂必斷之為死也。吾聞昔者英雄,知可為,則為之,知不可為,則瞥然颺去。譬如鷹隼,擊物不中,而高飛遠引,深自滅跡者。如是等輩,往往而有。即又惡知廷玉之不出此。如是,則廷玉當亦未死。然吾觀扈成得脫,終成大將,名在中興,不可滅沒。彼豈真出廷玉上哉。而顯著若此。彼廷玉非終貧賤者。而獨不為更出一筆。然而其死是役,信無疑也。所可異者,獨為當日宋江之軍,林冲、李俊、阮二在東,花榮、張橫、張順在西,穆弘、楊雄、李逵逢在南,而廷玉當先出馬,乃獨衝走正北。夫不取有將之三面,而獨取無將之一面,存此一句之疑,誠不能無未死之議。然吾獨謂三鼓一砲之際,四馬勢如嵎虎,使此時廷玉早有所見,力猶可以疾按三祝全軍不動,其如之何而僅以身遁,計出至下乎。此又其必死之明驗也。曰,然則獨走正北無將之一面者,何也。曰,正北非無將之面也。宋江軍馬四面齊起,而不書正北,當是為廷玉諱也。蓋為書之則必詳之,詳之而廷玉刀不缺,鎗不折,鼓不衰,箭不竭,即廷玉不至於死,廷玉而終亦至於必死。則其刀缺、鎗折、鼓衰、箭竭之狀,有不可言者矣。『春秋』為賢者諱,故缺之而不書也。曰,其并不書正北領軍頭領之名,何也。曰,為殺廷玉則惡之也。嗚呼。一欒廷玉之死,而用筆之難至於如此,誰謂稗史易作,稗史易讀乎耶。

史進尋王教頭,到底尋不見,吾讀之胸前彌月不快。又見張青店中麻殺一頭陀,竟不知何人,吾又胸前彌月不快。至此忽然又失一欒廷玉下落,吾胸前又將不快彌月也。豈不知耐菴專故作此鶻突之筆,以使人氣悶。然我今日若使看破寓言,更不氣悶,便是辜負耐菴,故不忍出此也。

第二連環計,何其輕便簡淨之極。三打祝家一篇累墜文字後,不可無此捷如風、明如玉之筆以揮灑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