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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二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一

序二

觀物者審名,論人者辨志。施耐庵傳宋江,而題其書曰『水滸』惡之至,迸之至,不與同中國也。而後世不知何等好亂之徒,乃謬加以忠義之目,嗚呼。忠義而在『水滸』乎哉。忠者,事上之盛節也。義者,使下之大經也。忠以事其上,義以使其下,斯宰相之材也。忠者,與人之大道也。義者,處己之善物也。忠以與乎人,義以處乎己,則聖賢之徒也。若夫耐庵所云『水滸』也者,王土之濱則有「水」,又在水外則曰「滸」,遠之也。遠之也者,天下之兇物,天下之所共擊也。天下之惡物,天下之所共棄也。若使忠義而在『水滸』,忠義為天下之兇物惡物乎哉。且『水滸』有忠義,國家無忠義耶。夫君則猶是君也,臣則猶是臣也,夫何至於國而無忠義。此雖惡其臣之辭而已,難乎為吾之君解也。父則猶是父也,子則猶是子也,夫何至於家而無忠義。此難為其子之辭而已,難乎為吾之父解也。故夫以忠義予『水滸』者,斯人必有懟其君父之心,不可以不察也。

且亦不思宋江等一百八人,則何為而至於『水滸』者乎。其幼,皆豺狼虎豹之姿也。其壯,皆殺人奪貨之行也。其後,皆敲朴劓刖之餘也。其卒,皆揭竿斬木之賊也。有王者作,比而誅之,則千人亦快,萬人亦快者也。如之何而終亦幸免於宋朝之斧鑕。彼一百八人而為幸免於宋朝者,惡知不將有若干百千萬人思得復試於後世者乎。耐庵有憂之,於是奮筆作傳,題曰『水滸』。意若以為之一苜八人,即得逃於及身之誅僇,而必不得逃於身後之放逐者,君子之志也。而又妄以忠義予之,是則將為戒者而反將為勸耶。豺狼虎豹而有祥麟威鳳之目。殺人奪貨而有伯夷顏淵之譽。劓刖之餘而有上流清節之榮。揭竿斬木而有忠順不失之稱。既已名實牴啎,是非乖錯,至於如此之極,然則幾乎其不胥天下後世之人,而惟宋江等一百八人以為高山景行其心向往者哉。

是故由耐庵之『水滸』言之,則如史氏之有檮杌是也。備書其外之權詐,備書其內之兇惡,所以誅前人既死之心者,所以防後人未然之心也。由今日之忠義『水滸』言之,則直與宋江之賺入夥,吳用之說撞籌,無以異也。無惡不歸朝廷,無美不歸綠林。已為盜者,讀之而自豪。未為盜者,讀之而為盜也。嗚呼。名者,物之表也。志者,人之表也。名之不辨,吾以疑其書也。志之不端,吾以疑其人也。削忠義而仍『水滸』者,所以存耐庵之書其事小,所以存耐庵之志其事大。雖在稗官,有當世之憂焉,後世之恭慎君子,苟能明吾之志,庶幾不易吾言矣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