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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十六

聖歎外書

第十一回

梁山泊林冲落草
汴京城楊志賣刀

吾觀今之文章之家,每云我有避之一訣,固也。然而吾知其必非才子之文也。夫才子之文,則豈惟不避而已,又必於本不相犯之處,特特故自犯之,而後從而避之。此無他,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訣,非以教人避也,正以教人犯也。犯之而後避之,故避有所避也。若不能犯之而但欲避之,然則避何所避乎哉。是故行文非能避之難,實能犯之難也。譬諸奕棋者,非救刼之難,實留刼之難也。將欲避之,必先犯之。夫犯之而至於必不可避,而後天下之讀吾文者,於是乎而觀吾之才之筆矣。犯之而至於必不可避,而吾之才之筆為之躊躇,為之四顧,砉然中窾,如土委地,則雖號於天下之人,曰,吾才子也,吾文才子之文也,彼天下之人,亦誰復敢爭之乎哉。故此書於林冲買刀後,緊接楊志賣刀,是正所謂才子之文,必先犯之者,而吾於是始樂得而徐觀其避也。

又曰。我讀水滸至此不禁浩然而歎也。曰,嗟乎,作水滸者,雖欲不謂之才子,胡可得乎。夫人胸中,有非嘗之才者,必有非嘗之筆。有非嘗之筆者,必有非嘗之力。夫非非嘗之才,無以搆其思也。非非嘗之筆,無以摛其才也。又非非嘗之力,亦無以副其筆也。今觀水滸之寫林武師也,忽以寶刀結成奇彩。及寫楊制使也,又復以寶刀結成奇彩。夫寫豪傑不可盡,而忽然置豪傑而寫寶刀。此借非非嘗之才,其亦安知寶刀為即豪傑之替身。但寫得寶刀盡致盡興,即已令豪傑盡致盡興者耶。且以寶刀寫出豪傑,固已然以寶刀寫武師者,不必其又以寶刀寫制使也。今前回初以一口寶刀炤耀武師者,接手便又以一口寶刀炤耀制使。兩位豪傑,兩口寶刀,接連而來,對插而起。用筆至此,奇險極矣。即欲不謂之非嘗,而英英之色,千人萬人,莫不共見,其又疇得而不謂之非嘗乎。又一箇買刀,一箇賣刀,分鑣各騁,互不相犯,固也。然使於讚歎處、痛悼處、稍稍有一句二句,乃至一字二字,偶然相同,即亦豈見作者之手法乎。今兩刀接連,一字不犯,乃至譬如東泰西華,各自爭奇。嗚呼。特特挺而走險,以自表其六轡如組、兩驂如舞之能,才子之稱,豈虛譽哉。

天漢橋下,寫英雄失路,使人如坐冬夜。緊接演武廳前,寫英雄得意,使人忽上春臺。咽處加一倍咽,艷處加一倍艷。皆作者瞻顧非嘗,趨走有龍虎之狀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