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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三十二

聖歎外書

第二十七回

武松威震平安寨
施恩義奪快活林

上文寫武松殺人如菅,真是血濺墨缸,腥風透筆矣。入此回,忽然就兩箇公人上,三翻四落,寫出一片菩薩心胸,一若天下之大仁大慈,又未有仁慈過於武松也者。於是上文屍腥血跡,洗刷淨盡矣。蓋作者正當寫武二時,胸中真是出格擬就一位天人,憑空落筆。喜則風霏露灑,怒則鞭雷叱霆。無可無不可,不期然而然。固久非宋江之逢人便哭,阮七、李逵之掿刀便摵者所得同日而語也。

讀此回,至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箇之語,嗟呼。豈不痛哉。夫天下之夫妻兩箇,則盡夫妻兩箇也,如之何而至於松之兄嫂,其夫妻兩箇獨遽至於如此之極也。天乎。人乎。念松父松母之可以生松,而不能免於生松之兄,是誠天也,非人也。然而兄之可以不娶潘氏,與松之可以不捨兄而遠行,是皆人之所得為也,非天也。乃松之兄可以不娶潘氏,而財主又必白白與之。松之志可以不捨兄而遠行,而知縣又必重重托之。然則天也非人,則斷斷然矣。嗟呼。今而後,松已不信天下之大,四海之內,尚有夫良妻潔,雙雙兩箇之奇事。而今初出門庭,初接人物,便已有張青一對如此可愛。松即金鐵為中,其又能不向壁彈淚乎耶。作者忽於敘事縷縷中,奮筆大書云“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箇”。嗟呼。真妙筆矣。忽然字,俗本改作因此字。又於兩箇下,增厚意字。全是學究注意盤飧之語,可為唾抹。今並依古本訂定。

連敘管營逐日管待,如云一箇軍人,托著一箇盒子,看時,是一大鏇酒,一盤肉,一盤子麵,又是一大碗汁。晚來,頭先那箇人,又頂一箇盒子來,是幾般菜蔬,一大鏇酒,一大盤煎肉,一碗魚羹,一大碗飯。不多時,那箇人又和一箇人來,一箇提隻浴桶,一箇提一桶湯,送過浴裙手巾,便把藤簟鋪了,紗帳掛起,放箇涼枕,叫聲安置。明日,那箇人又提桶面湯,取漱口水,又帶箇待詔篦頭,綰髻子,裹巾幘。又一箇人,將箇盒子,取出菜蔬下飯,一大碗肉湯,一大碗飯,吃罷,又是一盞茶。搬房後,那箇人又將一箇提盒,看時,卻是四般果子,一隻熟雞,又有許多蒸捲兒,一注子酒。晚間,洗浴乘涼。如此等事,無不細細開列,色色描畫。嘗言太史公酒帳肉簿,為絕世奇文,斷惟此篇足以當之。若韓昌黎畫記一篇,直是印文字,不足道也。

將寫武松威震安平,卻於預先一日,先去天王堂前閒走,便先安放得箇青石墩在化紙爐邊,奇矣。又奇者,到明日正寫武松演試神力之時,卻偏不一直寫,偏先寫得一半,如云輕輕抱一抱起,隨手一撇,打入地下一尺來深,如是便止。卻自留下後半,再作一番寫來,如云一提,一擲,一接,輕輕仍放舊處。直至如此,方是武松全副神力,盡情托出之時,卻又還有一半在後,如云面上不紅,心頭不跳,口裏不喘是也。讀第一段,並不謂其又有第二段,讀第二段更不謂其還有第三段。文勢離奇屈曲,非目之所嘗睹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