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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五十六

聖歎外書

第五十一回

李逵打死殷天錫
柴進失陷高唐州

此是柴進失陷本傳也。然篇首朱仝欲殺李逵一段,讀者悉誤認為前回之尾,而不知此已與前了不相涉,只是偶借熱鐺,趁作煎餅,順風吹花,用力至便者也。吾嘗言讀書者,切勿為作書者所瞞。如此一段文字,瞞過世人,不為不久。今日忍俊不禁,就此一處道破,當於處處思過半矣。不得以其稗官也,而忽之也。

柴皇城妻寫作繼室者,所以深明柴大官人之不得不親往也。以偌大家私之人,而既已無兒無女,乃其妻又是繼室,以此而遭人亡家破之日,其分崩決裂,可勝道哉。繼室則年尚少,年尚少而智略不足以禦強侮,一也。繼室則來未久,來未久而恩威不足以壓眾心,二也。繼室則其志未定,志未定而外有繼嗣未立,內有帷箔可憂,三也,四也。然則柴大官人即使蚤知禍患,而欲斂足不往,亦不可得也。

嗟乎。吾觀高廉倚仗哥哥高俅依勢要,在地方無所不為,殷直閣又椅仗姐夫高廉勢要,在地方無所不為,而不禁愀然出涕也,曰,豈不甚哉。夫高俅勢要,則豈獨一高廉倚仗之而已乎。如高廉者,僅其一也。若高俅之勢要,其倚仗之以無所不為者,方且百高廉正未已也。乃是百高廉又當莫不各有殷直閣其人,而每一高廉豈僅僅於一殷直閣而已乎。如殷直閣者,又其一也。若高廉之勢要,其倚仗之以無所不為者,又將百殷直閣正未已也。夫一高俅乃有百高廉,而一一高廉各有百殷直閣,然則少亦不下千殷直閣矣。是千殷直閣也者,每一人又各自養其狐群狗黨二三百人,然則普天之下,其又復有寧宇乎哉。嗚呼。如是者,其初高俅不知也,既而高俅必當知之。夫知之而能痛與戢之,亦可以不至于高俅也知之而反若縱之甚者。此高俅之所以為高俅也。

此書極寫宋江權詐,可謂處處敲骨而剔髓矣。其尤妙絕者,如此篇鐵牛不肯為髯陪話處,寫宋江登時捏撮一片好話,逐句斷續,逐句轉變,風雲在口,鬼蜮生心,不亦怪乎。夫以才如耐菴,即何難為江擬作一段聯貫通暢之語,而必故為如是云云者,凡所以深著宋江之窮凶極惡,乃至敢於欺純是赤子之李逵,為稗史之『禱杌』也。

寫宋江入夥後,每有大事下山,宋江必勸晁蓋,哥哥山寨之主,不可輕動。如祝家莊、高唐州,莫不皆然。此作者特表宋江之凶惡,能以權術軟禁晁蓋,而後乃得惟其所欲為也。何也。蓋晁蓋去則功歸晁蓋,晁蓋不去則功歸宋江,一也。晁蓋去則宋江為副,眾人悉昕晁蓋之令,晁蓋不去則宋江為帥,眾人悉聽宋江之令,二也。夫出則其位至尊,入則其功至高。位尊而功高,咄咄乎取第一座有餘矣。此宋江之所以必軟禁晁蓋,而作者深著其窮凶極惡,為稗史之『禱杌』也。

劫寨乃兵家一試之事也。用兵而至於必劫寨,甚至一劫不中,而又再劫,此皆小兒女投擲之戲耳。而今耐菴偏若不得不出於此者,蓋為欲破高廉斯不得不遠取公孫,遠取公孫斯不得不按住高廉,意在楊林之一箭斯不得不用學究之料劫也。

此篇本敘柴進失陷。然至柴進既陷,而又必盛張高廉之神師者,非為難於搭救柴進,正以便於收轉公孫。所謂墨酣筆疾,其文便連珠而下,梯接而上,正不知虧公孫救柴進,虧柴進歸公孫也。讀書者,切勿為作者所瞞,此又其一矣。

玄女而真有天書者,宜無不可破之神師也。玄女之天書而不能破神師者,耐庵亦可不及天書者也。今偏要向此等處提出天書,而天書又曾不足以柰何高廉,然則宋江之所謂玄女可知,而天書可知矣。前日終日看習天書,此又日用心記了咒語。豈有終日看習,而今始記咒語者。明乎前之看習是詐,而今之記咒又詐也。前日可與天機星同觀,此忽曰軍師放心,我自有法。豈有終日兩人看習。而今吳用盡忘者。明乎前之未嘗同觀,而今之并非獨-記也。著宋江之惡,至於如此,真出篝火狐鳴下倍蓰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