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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回初総評

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六十二

聖歎外書

第五十七回

三山聚義打青州
眾虎同心歸水泊

打青州,用秦明、花榮為第一撥,真乃處處不作浪筆。

村學先生團泥作腹,鏤炭為眼,讀『水滸傳』見宋江口中有許多好語,便遽然以「忠義」兩字過許老賊,甚或弁其書端,定為題目,此決不得不與之辯。辯曰,宋江有過人之才,是即誠然,若言其有忠義之心,心心圖報朝廷,此實萬萬不然之事也。何也。夫宋江,淮南之強盜也,人欲圖報朝廷,而無進身之策,至不得已而姑出於強盜,此一大不可也。曰,有逼之者也,夫有逼之,則私放晁蓋,亦誰逼之。身為押司,骫法縱賊,此二大不可也。為農則農,為吏則吏,農言不出於畔,吏言不出於庭,分也。身在鄆城,而名滿天下,遠近相煽,包納荒穢,此三大不可也。私連大賊以受金,明殺平人以滅口,幸從小懲,便當大戒,乃潯陽題詩,反思報仇,不知誰是其仇,至欲血染江水,此四大不可也。語云,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。江以一朝小忿,貽大僇於老父,夫不有於父,何有於他,誠所謂是可忍,孰不可忍,此五大不可也。燕順、鄭天壽、王英,則羅而致之梁山,呂方、郭盛則羅而致之梁山,此猶可恕也,甚乃至於花榮,亦羅而致之梁山,黃信、秦明亦羅而致之梁山,是胡可恕也,落草之事雖未遂,營窟之心實已久,此六大不可也。白龍之劫,猶出群力,無為之燒,豈非獨斷。白龍之劫,猶曰救死,無為之燒,豈非肆毒。此七大不可也。打州掠縣,只如戲事,劫獄開庫,乃為固然,殺官長,則無不坐以污濫之名,買百姓,則便借其府藏之物,此八大不可也。官兵則拒殺官兵,王師則拒殺王師,橫行河朔,其鋒莫犯,遂使上無寧食天子,下無生還將軍,此九大不可也。初以水泊避罪,後忽忠義名堂,設印信賞罰之專司,製龍虎熊羆之旗號,甚至乃至於黃鉞白旄,朱旛皁蓋,違禁之物,無一不有,此十大不可也。夫宋江之罪,擢髮無窮,論其大者,則有十條,而村學先生猶鰓鰓以忠義目之,一若惟恐不得當者,斯其心何心也。

原村學先生之心,則豈非以宋江,每得名將,必親為之釋縛擎盞,流淚縱橫,痛陳忠君報國之志,極訴寢食招安之誠,言言刳胸臆,聲聲瀝熱血哉。乃吾所以斷宋江之為強盜而萬萬必無忠義之心者,亦正於此。何也。夫招安,則強盜之變計也,其初父兄失教,喜學拳勇,其既恃其拳勇,不事生產,其既生產乏絕,不免困劇,其既困劇不甘,試為劫奪,其既劫奪既便,遂成嘯聚,其既嘯聚漸夥,必受討捕,其既至於必受討捕,而強盜因而自思,進有自贖之榮,退有免死之樂,則誠莫如招安之策為至便也。若夫保障方面,為王干城,如秦明、呼延等,世受國恩,寵綏未絕,如花榮、徐寧等,奇材異能,莫不畢效,如凌振、索超,董平、張清等,雖在偏裨,大用有日,如彭玘、韓滔、宣贊、郝思文、龔旺、丁得孫等,是皆食宋之祿,為宋之官,感宋之德,分宋之憂,已無不展之才,已無不吐之氣,已無不竭之忠,已無不報之恩者也,乃吾不知宋江何心必欲悉擒而致之於山泊。悉擒而致之,而或不可致,則必曲為之說曰,其暫避此,以需招安。嗟乎。強盜則須招安,將軍胡為亦須招安。身在水泊則須招安,而歸順朝延。身在朝廷,胡為亦須招安,而反入水泊。以此語問宋江,而宋江無以應也。故知一心報國,日望招安之言,皆宋江所以誘人入水泊。諺云,餌芳可釣,言美可招也。宋江以是言誘人入水泊,而人無不信之,而甘心入於水泊。傳曰,久假而不歸,惡知其非有也。彼村學先生,不知烏之黑白,猶鰓鰓以忠義目之,惟恐不得其當,斯其心何心也。

自第七回寫魯達後,遙遙直隔四十九回,而復寫魯達,乃吾讀其文,不惟聲情魯達也,蓋其神理悉魯達也。尤可怪者,四十九回之前,寫魯達以酒為命,乃四十九回之後,寫魯達涓滴不飲,然而聲情神理,無有非魯達者,夫而後知今日之魯達,涓滴不飲,與昔日之魯達,以酒為命,正是一副事也。